《同治皇帝》三、汉女皇妃


张德顺偷听了懿贵妃的话,觉得懿贵妃才是自己的真正靠山。那宫女突然看见前面 有一个蒙面人。柏葰骂陈孚恩是一条丧家的吃屎狗。荣禄在顺天乡试案中攀上了肃顺这 颗极粗的柱子。

英法等帝国主义国家对于《天津条约》诸条款仍不满意,为了向中国索取更多的特 权,那些自称传播文明的友谊大使者们,再次对中国扩大了侵略战争。他们以到北京与 大清朝交换《天津条约》的批准书为借口,率领舰队北上大沽口,打下塘沽、天津,然 后占领大清王朝的首都北京。

一向软弱无能、胆小怕事的咸丰皇帝也在西洋强盗欺人太甚的嚣张气焰下拍案而起, 挺直了腰板,积极调兵遣将,死守大沽炮台。

守卫在大沽炮台上的将士也是上下一心,众志成城,击沉敌舰十多艘,打死打伤侵 略军近五百人,英国舰队司令何佰重伤,副司令也被清军击毙。

消息传到北京,咸丰十分高兴,神采飞扬地对大臣们说:

“过去常说洋人船坚炮利勇不可挡,而今看来也不过如此。我大清朝也拥有了火器 营、马炮营和神机营,虽然还不能与洋人的武器相衡,但我们有着数十万英勇之师,只 要齐心协力,照样能够打败洋人,大沽口一战就令洋人狼狈而逃。如此说来,洋人根本 不是什么打不败的神勇之人,朕觉得,倒有点像纸糊的老虎,看起来挺吓人的。”

几位了解实情的大臣知道大沽口取胜只是侥幸,实际上也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但 谁也不敢给皇上泼冷水,只得唯唯诺诺三呼万岁,心中却七上八下,暗暗给大清朝担忧。

洋人遭到如此惨败决不会善罢甘休,正如当年道光爷年间的那场鸦片战争,更大规 模的战争还在后头呢?

果然不出所料,英法舰队在大沽口惨败的消息传到伦敦和巴黎、引起了西方资产阶 级的震怒,新的侵略战争又开始了。

一八六零年(咸丰十年)六月

英国派额尔金、法国派葛罗为全权大臣,率领英法联军二万五千多人,战舰二百多 艘进逼中国,准备一举攻下北京,占领清王朝首府,强逼大清朝接受一系列事先准备好 的条约。

咸丰急调僧格林沁、胜宝、桂良、瑞麟等人赶往天津救援,又命两江总督曾国藩和 兵部郎中左宗棠督办江南军务,以防南方反军趁机北上作乱。

尽管咸丰自认为调兵遣将得心应手,前方后卫布置周密,但告急文书仍雪片一般飞 来,他有点招架不住了。

每到紧急关头咸丰都有怯懦、动摇、后悔的心理,这几乎是他性格的一个重要方面。 面对各地传来的告急文书和一个个城镇失守的消息,咸丰又后悔了,后悔上次大沽口之 战将洋人打败,也后悔自己听了谗言而产生的迎战决心。

后悔也没有用,必须想法度过此难关,咸丰在养心殿召开了军机大臣会议,让众人 给他想个退敌的计策。

参加讨论会议的有兵部尚书穆荫、吏部左侍郎匡源、礼部右侍郎杜翰、太仆寺少卿 焦佑瀛、吏部尚书陈孚恩、户部左侍郎文祥、户部尚书周祖培、肃顺。此外,还有惠亲 王绵愉、恰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醇亲王奕訢等人。

众人刚坐定,咸丰就急不可待地说:

“众家王爷爱卿,夷人入侵猖獗,京城危在旦夕,朕召尔等来此,就是商讨退敌之 计与守城大策,请众王爷及各位大臣们给朕出谋划策,各抒己见,畅所欲言。”

众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先开口,也确实拿不出什么好的计策来,如果 真有奇谋良策又怎会等到现在不拿出来呢?咸丰让他们想奇谋出奇策,那是在赶鸭子上 架。

咸丰见众人只是傻乎乎地坐着,谁也不讲话,恼了,一拍御案斥责道:

“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尔等都是朝廷重臣国家栋梁,怎么在大敌当前之时, 一个个都成了哑巴,果真是黔驴计穷,江郎才尽了吗?”

咸丰这么一说,有几人坐不住了,知道再不发话就不行了。

军机大臣、户部左传郎文祥站了起来,“臣以为,当前之势,战也败,和也败,二 者都是败,与其最后战败,不如先求和,也许还能保住京城。同时,还可节省兵马,以 备江南反贼趁虚作乱。万一我们被洋人打得大败,洪匪再趁此北代,大清之势就更危了, 自古云:攘外必先安内。如今内乱未平,外患如何抵御?当务之急就是求和谈判,不知 皇上以为如何?”

咸丰一听,觉得有理,但他不愿主动提出说求和,他想让大臣们一致赞同求和,自 己最后顺水推舟也同意求和,那样,即使有骂名也可推给大臣们身上。

众人见咸丰不表态,以为皇上不同意求和,仍希望上次大沽口之战的奇迹出现。因 此,兵部尚书穆荫主动说道:

“谈判求和是下下策,对于敌人却是求之不得的事,万万不能做。《孙子兵法》云: 不战而屈人之兵是善之善者也。洋人不费力气就可取得他们所希望的特权,他们当然乐 意了。京津一带尚有几十万兵勇所在,不在战场上见分晓就甘愿屈膝投降,岂不让天下 人耻笑?”

不等穆荫讲下去,桂良反问道:

“穆尚书有把握打胜吗?万一战败,我方受损较大,南方再起而闹事,我们还拿什 么抵挡呢?”

穆荫立即驳斥说,“战,未必能够取胜,但我们也可重创洋人,打击洋人的嚣张气 焰,给谈判争得一定的时机,让洋人也知道我大清朝也不好慧的,提苛刻条件时也要考 虑考虑我们能否答应。至于桂学士所说的南方反贼北伐作乱大可不必担心,有两江总督 曾国藩以及胡林翼、左宗棠、李鸿章等人驻守江北一带,谅太平妖人也不敢轻举妄动, 何况他们的北伐大军早已被僧王全歼。”

陈孚恩也站了起来,连连摆手说:

“打不得,打不得,穆尚书之言纯粹是匹夫之勇,不能自以为自己是兵部尚书就可 以大谈用兵之道,那是不自量力,拿鸡卵与顽石相碰,自取灭之。请穆尚书不必在此纸 上谈兵,拿大清朝的国运作儿戏。”

怡亲王载垣也说道:“如果没有必胜的把握还是和为上策,保住京师,保住祖宗的 牌位要紧,万万不可让洋人毁了祖宗的牌位,否则,我等都是千古罪人了,死去也无颜 面对先人。”

众人又七嘴八舌地争论多时,最后都基本倾向于求和为上策。

就在咸丰准备敲定求和之计时,肃顺力排众议,提出自己的看法。

“从洋人这次人侵的规模和气势看,上次大沽口取胜的希望可能性不大,也可以说 必败无疑。但现在离求和尚早,就是我们主动提出求和洋人也未必答应。”

咸丰连连点头,“肃卿言之有理,但应该如何做呢?”

肃顺扫了众人一眼,又说道:

“我们必须作三手准备,其一,积极备战守卫开往京城的一切大小通道,力争打败 洋人,至少也应该重创洋人的狂妄之焰,让洋毛贼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血的代价;其二, 着人疏通美俄等国,让他们从中说和争取谈判求和;其三,万一战不能胜,求和又不成, 必须想好退路,保全皇上安全撤离京城。”

肃顺话一出,没有一人提出反对意见,大家都沉默不语。肃顺知道,虽然无人反对 也无人赞成,就表明自己的策略已被大家接受。他又转向皇上说道:

“当务之急就是如何同时进行这三手准备,对于战,除了僧王、胜宝、瑞麟、恒祺 等人外,再调派恭亲王奕訢、惠亲王绵愉、恰亲王载垣以及穆荫等人带兵驻守京城外围 要地负责城护。对于和,可派桂良和直隶总督恒福等人早早与俄美使节勾通,争取和谈 权商。对于皇上撤离京师之事尚在其次,为了以防万一、皇上可以暂住圆明园,那里距 洋人攻城的方向相去甚远,可进也可退,进出京城都十分方便。”

咸丰一听肃顺要让调奕訢驻守京城十分不解,当初就是你建议将他赶走的,为何现 在又让他回京呢?咸丰一时也猜不透肃顺的心思,对于是否调他回京,咸丰拿不定主意, 便问奕訢道:

“对于调奕訢入京,醇王有何看法?”

奕訢当然希望奕訢能够回京,手足之情不说,大敌当前正是用人之际,私人之间的 小小恩怨理应放在其次。

奕訢站起来说道:“回皇上,肃尚书言之有理,大敌当前,正是用人之际,何不让 奕訢回京戴罪立功呢?况且,奕訢也常与洋人打交道,对于处理军务也非常精通,有利 于加强京师防守。”

咸丰听了点点头,让奕訢驱出京城去河北遵化督修皇陵一晃两年了,也算对他的小 小惩罚,可以让他回来了,令其前线带兵将功补过,他无话可说。

肃顺与奕訢也算死对头,为何保荐奕訢回京呢?

肃顺知道这仗必然打败,皇上也一定要出逃,按照皇上的心思是决计要去热河避暑 山庄的,那里有皇上的行宫。皇上北逃必然从遵化皇陵经过,很可能让奕訢一同前往。 肃顺决不希望皇上让奕訢同去热河,为防万一,他才建议先调奕沂入宫督战,将来打败 可把责任推给奕訢,让皇上更加不满奕訢。

众人又针对细节问题商讨一番,几乎是按照肃顺的说法进行。

一轮满月升起来了,像一个又白又大的圆盘挂在幽蓝的天上。

哦,今天是中秋节!人们常说,月到中秋分外明,而咸丰皇上却感到今晚的月亮蒙 上一层阴影,没有往年的中秋月那么鲜亮,就是月光也是凄清的,透出一股股寒光,也 没有昔年的中秋月那么温馨。怎么能够高兴起来呢?大敌压境,兵临城下,京城危在旦 夕。作为一国之主,咸丰如何不考虑自己的处境和大清王朝的命运呢?

咸丰几次端起的酒杯都放下了,他的心绪糟透了。

贞皇后见状,轻声安慰说:

“皇上不必太过思虑,你不是已经调兵遣将派重兵守住几处隘口吗?洋人纵然凶猛 也不过二三万人,我大清朝守护京城的大军不少三十万呢?何惧之有?只有君臣齐心协 力,仍然会取得去年大沽口胜利的荣耀。”

咸丰摇摇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十分伤感地说道:

“我大清朝传到朕的手里只怕气数已尽,眼前的局势可能比父皇当年的鸦片之战还 惨,朕有愧于列祖列宗。”

咸丰说着,又自酌一杯再次一饮而尽。懿贵妃知道皇上是要借酒解闷,以酒浇愁, 急忙拦住皇上的酒杯说:

“皇上以保重身体为要紧,请不要再饮了,借酒消愁愁更愁啊!”咸丰轻轻推开懿 贵妃的手,又饮了一杯。

这时,大阿哥载淳挣脱懿贵妃的怀抱,跑到咸丰面前,晃动着咸丰的胳膊问:

“皇阿玛,酒好喝吗?让我也喝一杯。”

咸丰把载淳抱起来,放在自己的腿上,端起酒杯放在载淳的唇边:

“皇儿,阿玛也让你尝尝酒的滋味,你就知道好喝不好喝了。”

“呀,不好喝。”

载淳把嘴里的酒吐了出来,并把皇阿玛端着酒杯的手推在一边:

“皇阿玛,酒不好喝,为什么还喝呢?”

咸丰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叹口气才说道:

“皇儿,你还小,长大就会明白的,希望你长大不要像皇阿玛一样。”

载淳似懂非懂地摇摇头又点点头:

“阿玛,我长大就要像阿玛一样当皇上,像阿玛一样有好多女人。”

懿贵妃一听,脸色变了几变,上前给他一嘴巴:

“今后不许这样说,小小年纪就胡说八道。”

载淳哇地一声哭了,边哭边揉着眼睛说:

“额娘不好,额娘肯打人。”

贞皇后一把拉过小载淳,哄着不让他哭:

“载淳乖,不哭,皇额娘给你做最好最好的风筝。”

载淳终于止住了哭泣。

咸丰再也提不起任何兴致赏月听琴。他站了起来,对自己的皇后妃嫔们说:

“你们都回去吧,朕也想回去休息了。”

众人知道今年的中秋节至此为止了,都纷纷道一声安准备离去。

咸丰忽然想起了什么,又喊住众人叮嘱道:

“你们也都准备一下,万一情况有变,准备撤出城外,避难热河。”

懿贵妃想了想说道:“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万万不可做出这个决定,皇上在京,众 人有主,可以威慑臣民,鼓起抗敌勇气抑或能够守住京城,击退洋人。如果圣驾不战而 退,军心涣散,将无斗志,对守城实在不利。洋人一旦破城人内,宗庙无主,恐怕要遭 洋人践踏,让祖宗蒙辱。昔日周室东迁,天子蒙受风尘,一直成为后世之人谈论的话题。 对于避难热河的决定还是请皇上三思。”

咸丰无语以对,过了好久,才无可奈何地说道:

“朕也知弃城而行是下下策,但别无良策呀,如果洋人攻破城池,怎不能让朕束手 受擒遭辱吧?”

懿贵妃叹口气,“奴才听皇上吩咐,愿为皇上排忧解难,只可惜奴才是女流之辈, 不能为皇上拼战沙场,实在心中有愧。”

“爱妃不必自责,是朕不好连累你们,将来,朕一定加倍偿还你们。”

懿贵妃刚刚回到储秀宫,安德海就进来问安:

“奴才给娘娘请安,祝娘娘中秋节心想事成,万事如意!”

懿贵妃叹息一声,“还事事如意呢?马上就要逃离京城了。”

字德海一怔,“怎么?京城守不住了,皇上准备避难何地?”

“先撤到园明圆,万一再有变故就逃难热河。”

“只要皇上走,娘娘随同皇上走就是了,在哪儿不是一样。”

懿贵妃白了安德海一眼,“你懂个屁,外出逃难的味你可没经历过,难受得很,吃 不到,睡不着,餐风饮露,还有车马之苦。更为重要的是——”

懿贵妃没有说下去,安德海立即明白了,嘿嘿一笑说道:

“娘娘是担心皇上会把他的朱美人一同带走,那时,再想办法除去她就更难了。”

懿贵妃也笑了,“你的小脑瓜子还算管用。”

“娘娘何不现在就动手除去那朱美人呢?”

懿贵妃摇摇头,“畅音阁的守卫情况你也是知道的,我曾派过两次人,都没能接近 畅音阁。”

安德海白眼珠一转,“娘娘不是说皇上最近要撤离皇宫到圆明园吗?可以在撤离那 天,乘乱除去朱美人,匆忙之中皇上哪还有心思顾及太多,逃命要紧,只怕会把朱美人 忘记呢?即使不忘记,朱美人死了,皇上也无心追查死因。”

懿贵妃点点头,“这事就由你负责,选派合适人选,一定要做得不留痕迹,像上次 对待云嫔那样。”

“奴才办事就请娘娘放心好了。”

一向井然有序的皇宫突然乱成一团麻。

到处有人走动,有车马来往,有人哭也有马叫。摆放整齐的物什被翻得七零八落, 仿佛遭了抢,物品散落满地没有收拾。就是那些极为讲究,涂粉抹脂的妃嫔娘娘们也顾 不了往日的梳妆打扮,粗糙地搽点粉,胡乱收拾几件东西就上车了。

咸丰皇上也失去往日的风度,在几位太监的搀扶下走出养心殿,一步一回头地注视 着这最能体现权威的地方,心里涩涩的,欲哭无泪。当初移驻这里的幸福感、自豪感和 得意感荡然无存,这一走也不知何时才能再返回来,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一走就是诀别, 一去不复返。

咸丰来到乾清宫门前忽然想起了畅音阁的朱美人,也不知朱莲芬可否准备齐全?他 决定把朱美人带走,哪怕像唐明皇那样发生马萆坡兵变他也心甘情愿。幸运的女人就是 这样,男人可以为她抛弃一切,什么功名利禄、国家社稷,生命就更算不得什么啦。

咸丰下了车,对随身太监刘海成说:

“海成,快去畅音阁接朱美人,朕在这里等她一起走。”

“皇上还是先走吧,让刘海成服侍朱娘娘随后赶到,否则,就来不及了。”崔长礼 催促说。

“不,朕一定要等朱美人来和朕一起走。”

崔长礼无奈,对刘海成说:

“你快去接朱娘娘,如果没收拾就不用收拾,缺少什么使用的东西,奴才给准备。”

不多久,刘海成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咸丰一见他没和朱美人一同来,急问道:

“朱美人呢?难道她不愿走?”

“回,回皇上,朱娘娘她——”

“她怎么了?”咸丰追问道。

“她已经悬梁自裁了。”刘海成结结巴巴地说。

“啪”

咸丰上前给刘海成一巴掌,“一定是你心慌,只顾自己逃命看错了,昨晚上朱美人 还要求朕带她一同外出呢?”

刘海成摸着打肿的脸,“皇上,奴才怎敢把这事也看错,朱娘娘的确自裁了。”

“走,朕亲自看看去!”

咸丰命令太监把马车赶向畅音阁。崔长礼哀求说:

“皇上先行一步吧?让奴才去看个究竟。朱娘娘若在,奴才一定给皇上带去,请皇 上务必放心。”

“不,朕要亲眼所见才会相信。”

咸丰简直要发疯了,他向崔长礼吼道。

崔长礼只好吩咐赶车太监转向畅音阁。

走进畅音阁,咸丰一眼看见她的朱美人正躺在床上,其他几人正在七手八脚地忙乎 着。咸丰上前一摸,身体尚有一丝热温,他对一位御医吼道:

“一定给朕救活,不然,朕要你们的命!”

他看看身边的几位太监傻愣愣地,上前就是两脚:

“都是你们这群饭桶,让你们照料朱美人,你们怎么看护的?说,朱美人是怎么死 的?不说,朕杀你祖宗八代!”

一个太监哭丧着脸,“奴才只顾收拾所用之物,等奴才来喊朱娘娘时,发现朱娘娘 已经自裁了,一定是朱娘娘没经历这样的变故,一时想不开,就——”

“放屁——”

咸丰骂道:“一定又是谁下毒手害了朱美人,她怎会无缘无故就自走绝路呢?刚才 这里就没有其他人来过?守门的人呢?”

“回皇上,守门的人调到宫外去了。不过,奴才担保,决没有其他人来过。”

“你敢担保,你他娘的有几个脑袋?”咸丰又是一脚。

朱莲芬的尸体渐凉了,咸丰绝望地哭了。

“苍天为何与朕过不去?”

崔长礼哭着催促说:“请皇上节哀,人死不能复活,保重身体要紧紧

娘娘的后事由奴才处理。”

咸丰拭去泪水,“按照贵妃的礼仪准备葬事。”

“奴才遵命!”

两名太监正要搀扶咸丰走开,突然跑进来两位太监,他们一看见朱美人的尸体,其 中一人大惊失色地说道:

“糟,我们来迟了。”

他们一看见皇上就在旁边,扑通跪倒在地:

“皇上,朱娘娘是懿贵妃娘娘派人害死的,还有云嫔娘娘也是她害死的。”

咸丰大惊失色地问道:“你们是谁?怎么知道是懿贵妃害死了朱美人?无故侮陷害 贵妃娘娘是要满门抄斩的。”

“奴才怎敢信口开河陷害贵妃娘娘,这事千真万确,奴才愿用小命担保。”

崔长礼从旁边说道:“这两人,一个叫史平顺,一个叫杜进忠,原来都是景仁官服 侍云嫔娘娘的太监。”

咸丰听了他们的话将信将疑,若按懿贵妃的为人极有可能,她一向心狠手毒,嫉妒 心特别强,手段也很卑劣,在园明圆时曾和“四春”姑娘争风吃醋,明争暗斗。后来, 不知何故,“四春”却—一病死病死的,不死的也失去了往日的魁力。据说是懿贵妃所 为,但却查不出证据,最后是不了了之。自从她生下大阿哥,虽也与云嫔有过争执,但 都是云嫔的错,她为何要害她呢?不过,现在想来也有几分可疑之处。

不等咸丰想下去,崔长礼又催促说:

“皇上,这事尚未查明,不好轻易下结论,不如先将史平顺和杜进忠看押起来,待 查明真相后再作处理。”

咸丰点点头,“也只好如此,一定要将此事保密,万万不可让懿贵妃知道!”

史平顺急忙叩头说道:“奴才句句是实,请皇上放过奴才,让奴才逃走吧,否则, 我们两人将会被懿贵妃娘娘害死的。”

崔长礼看了他们一眼说道:“请二位放心,只是暂且将你们关押起来,待查明真相 后一定将你们放出来。这事一定不让懿贵娘知道,假如走露了风声,你们的命是小事, 这朱娘娘和云嫔娘娘之死的案子就无法查案了。”

崔长礼搀扶皇上进了马车,又命人把史平顺和杜进忠关押在畅音阁里,这才忙着为 朱莲芬准备葬事。

储秀宫里也是一片狼藉。在一片混乱的同时还透着几分焦躁不安。

懿贵妃一边指挥服侍人员整着衣饰物什,一边等待着什么。安德海回来了,她松了 口气,仍略有不安地问道:

“怎么样?”

安德海带有几分恐怖地说:“好险!”

“怎么?没有成功?”

“回娘娘,已经得手了,但差一点败露了行踪。当我们刚刚做完那事,就听到有人 进去了,我们只好从旁边偷偷溜出来。”

懿贵妃略一皱眉,“如此说来,你们虽然得手了却未必能够置那贱人于死地?”

“请娘娘放心,这事也不是头一次了,虽然办得匆忙,但结果一样,决不会出什么 意外,就是阎王爷是她爸爸恐怕也活不成了。”

懿贵妃这才十分满意地点点头,“把东西装上车,准备出宫,别耽搁太久引起怀 疑。”

“喳!”安德海出去了。

不多久,安德海进来催促说:

“娘娘快上车吧,一切准备妥当。”

懿贵妃刚出门,就见大阿哥跑了进来,奶声奶气地问道:

“额娘,咱要到哪里去?有谁要把额娘和孩儿赶出这皇宫大内吗?”

懿贵妃不知如何作答,她蹲下身理一下载淳耷下的一缕头发,安慰说:

“你阿玛到哪里,咱就到哪里,听话?”

载淳懂事地点头,尽管是小小年纪,他也明白宫中要出事了。

懿贵妃让侍从大阿哥的太监张德顺护送大阿哥出宫,可几人都说他不知去哪儿了。 懿贵妃一听张德顺不知去向,气得骂道:

“祖奶奶,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看我不剥了他的皮!”

就在这时,张德顺慌慌张张地跑来,懿贵妃迎面斥骂道:

“龟孙王八羔子,现在是什么时候了,你还到外面撒野,不是今天事急,我抽了你 的筋剥了你的皮。”

张德顺也顾不了许多,来到懿贵妃面前结结巴巴地说:

“贵妃娘娘,大事不好,奴才有要事禀报你。”

“什么要事你说!”

“这——”张德顺稍稍迟疑一下,只听懿贵妃又骂道: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这样半天放不出个屁来,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娘娘可要上 车了,不然,洋人就打进来了。”

“畅音阁那里,皇上——”

懿贵妃脸色一变,又马上恢复正常,低声喝斥道:

“走,回房再说。”

懿贵妃、张德顺、安德海都回到房中,懿贵妃这才逼问道:

“小德张,畅音阁到底出了什么事”

张德顺心想:你们两人干的好事,你们还在这里装蒜呢?但他可不敢说出口,装作 不知内情地说:

“畅音阁里死了一位朱美人,有两名太监向皇上报告说是娘娘和安德海派人下得毒 手。”懿贵妃大吃一惊,又喝斥一句:

“你从哪里听到的?是谁敢如此大胆陷害本娘娘?快说!”

“你小子刚才不在宫中,跑到哪里去了?”安德海也紧逼一句。

张德顺装作十分害怕的样子说:“小的刚才奉命去再找一辆车,不巧听到两人边走 边说,他们说娘娘和安总管派人杀死了皇上的朱美人,这事只有他们两人知道,他们要 去皇上那里报告领赏。”

“那两人是谁?”安德海略带打颤的声音问道。

“起初小的也不知那两人是谁,但我一听他们说娘娘和安总管派人杀死皇上的朱美 人,这不是在凭空诬陷贵妃娘娘和安总管吗?如今到啥年月了,娘娘和安总管都正忙着 收拾东西随皇上外出呢?怎会干那些事?何况小的人宫有二三年了,也没听说皇上有一 位朱娘娘。小的怕那两人是想裁赃娘娘和安总管,也来不及赶车,就跟在那两人后面去 看个究竟。那两人来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小的一看是畅音阁,那是干什么用的,小的不 知道,却见里面围了许多人,皇上也在场。原来是有人死了。”

懿贵妃急了,“别哆嗦太多,说那两人怎么样?”

“小的不敢进去,只偷偷地躲在外面听。皇上正在发火呢?骂几位太监没有照料好 朱美人。那两人都向皇上回报,说是娘娘和安总管派人害死的朱娘娘。”

“皇上怎么说?”安德海急忙问道。

“皇上起初不相信,那两人又说云嫔娘娘也是娘娘和安总管害死的,皇上才将信将 疑,下令崔大总管把那两人看押起来,不让任何人泄露秘密,准备查清事实真相。”

“那两人叫什么!”安德海恐慌地问道。

“小的从外面听不清楚,只听崔大总管向皇上报告那两人的身分,好象是景仁宫的, 一个史什么顺,另一个叫杜进忠,不知宫中有没有这两人?”

“叫史平顺,杜进忠也有此人。”安德海脱口而出,他又向懿贵妃看一眼说:“她 们都是景仁富,原先是——”

不等安德海说下去,懿贵妃打断了他的话:

“这两个狗杂种敢向本娘娘头泼屎,竟到皇上那里污陷本娘娘,真是活腻了。”

懿贵妃扫了一眼张德顺又说过:“小德张,你很有心眼,对本娘娘也很忠心,本娘 娘没有看错人,待安定下来后我一定好好奖赏你。不过,你听到的这个消息千万不要外 传,嘴严实一些,尽管是那两该死的东西陷害本娘娘,事情没查明之前让外人知道对本 娘娘不利。俗话说三人成虎,万一皇上不明真相,听信了谗言,本娘娘可能要遭冤受害, 那时你们的日子也不好过,也会牵连到你们身上,明白吗?”

“小的明白,奴才也不是多嘴的人,奴才只把这事告诉了娘娘,今后就是有人打死 奴才,我也不会讲给其他人听的,其中的利害关系小的也略知一二。”

懿贵妃十分满意地点点头,又问道:

“你可知道,陷害本娘娘的那两人被崔长礼关押在什么地方?”

“小的没敢进去,但我估计可能就在畅音阁里面。”

懿贵妃猜测张德顺所讲的事都是真的,又叮嘱他几句,才让他护送大阿哥去圆明园。

张德顺刚走,安德海就急不可耐地说:

“娘娘,你看这事咋办!张德顺那小子的话可信吗?”

“估计不会说谎,但也不用紧张,先打听好情况再作决定。”

“奇怪,史平顺和社进忠两个小子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呢?刚才我带人去畅音阁 根本就没有碰见任何人?”

懿贵妃忽然想起了什么,咬牙切齿地说:

“我们的秘密一定让那两个狗杂种给偷听了。还有,不久前的一名宫女被杀也一定 是这两个人干的,他们一定来储秀宫探听过我们的谈话,碰巧被小红姑娘发现了,他们 便杀人灭口。”

安德海也想起了一天晚上的事,惊慌地说:

“娘娘这一提醒我也记起一件事,那天晚上,奴才正和娘娘商量除去朱美人的事, 忽然听到外面有响动,出去一看正好看见一只猫从窗前跳过,当时大意了,现在想来那 窗下一定有人,猫是人随身所带故意放出去迷惑人的。”

懿贵妃秀眉一竖,恶狠狠地说道:

“既然事情败露,事到如今也没有办法,只好杀人灭口,一不做二不休,到畅音阁 找到关押那两个狗杂种的地方,把他们给结果了。”

安德海有点胆战心惊,他结结巴巴地说:

“这,这合适吗?万一他们把守甚严无法下手怎么办?”

“哼!必要时把崔长礼那个老东西也一起干掉。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崔长礼一死, 这大内总管的职务就是你安德海的了,一定要干净利索!”

安德海心道:命都没有了,还当什么大内总管?但他知道贵妃娘娘的脾气,这话是 万万不能说的,否则自己的命都没有了。

安德海仍心有余悸地说:“万一皇上怪罪下来小的可担待不起,能否想出更合适的 手段?”

懿贵妃一听安德海的口气,冷冷一笑:

“小安子你害怕了?”

“不,奴才有的是胆,只要娘娘吩咐,奴才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懿贵妃这才和颜悦色地哄骗说:“无毒不丈夫,没有狠心怎会成大事?你尽管去干, 皇上哪里有我呢?我们可以来一个恶人先告状,我马上去追赶皇上,向皇上哭诉冤屈就 说史平顺和杜进忠偷走储秀宫的贵重物品,还杀死一名宫女,如今事情败露才杀死朱美 人栽脏于我们。”

安德海眼睛一亮,“娘娘实在高见,史平顺他们只是偷听了我们的秘密,并无证据, 只要娘娘这么向皇上哭诉,皇上一定不会相信那两人的话。何况,我们储秀宫一名宫女 夜间被杀这是人人皆知的事,只要再偷偷放一些金银之类的东西在史平顺、杜进忠的房 中,皇上一定相信不疑。”

安德海又说道:“这事最好是娘娘先去向皇上告状,奴才再处理这边的事,双管齐 下,一定会颠倒黑白,搅乱乾坤,置那俩小子于死地。”

安德海又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

“张德顺那小子怎么办?”

“他并不知内情,只是半路上听到一些情况。何况这人也忠厚诚实,对待本娘娘也 很忠心,如果不是他来报告后果不堪设想。如今正是用人之际,可以多培养一些对我们 忠心不二的人,将来事情有变也可应付一二。”

懿贵妃又向安德海告戒几句,这才匆匆忙忙地钻进马车直奔圆明园而去。

咸丰刚刚住进圆明园太极殿,懿贵妃就哭哭啼啼地赶到了。

咸丰正窝着一肚子火没处发泄,一见懿贵妃来了,气不打一处来。哼,我正要找你 呢?不想你竟来了,你是做贼心虚还是恶人先告状,今天我要审审你,看看云嫔和朱莲 芬之死是否与你有关。

咸丰看了一眼泪流满面的懿贵妃,半理不睬地问道:

“都到啥时候了,你还来打扰朕,朕现在心乱如麻,如果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就先 回去吧!朕要休息了,还有许多国事没有处理,也不知这北京城还要守多久,万一情况 有变还要避难他方,这几日多休息会吧,以防外出时旅途劳顿,受不了颠茫之苦。”

懿贵妃边擦眼泪边委屈地说道:“皇上只顾自己驻圆明园,也不管奴卑和大阿哥的 死活,幸亏奴卑早有准备,否则,奴卑现在已成了刀下之鬼。”

咸丰面色一沉,“你怎么说出如此丧气之话,京城尚没被洋人攻破,你怎么成为洋 人刀下之鬼呢?就是城真的破了,也还有王公大臣呢,朕也不会让你留下受辱?”

“皇上误会奴卑的意思了。刚才在宫中收拾行李物什之计,突然有人闯进奴卑的房 中偷东西,那两人以为房中人已走光呢?恰恰碰到我走进去。奴卑一见有人趁机抢掠东 西,急忙喝住了那人,一看,竟然是宫中的两名太监。那两人见行踪败露,便想杀人灭 口,掏出刀要砍向奴卑,恰好被及时赶来的侍从人员解救了,那两人知道寡不敌众,夺 路逃走了。听追赶的太监说,那两人是景仁宫的执事太监,一个叫史平顺,另一个叫杜 进忠,他们利用宫中外迁的混乱机会偷抢夺拿、无恶不作。据几位宫女反映,那晚杀死 小红宫女的蒙面人非常像史平顺。由此推测,史平顺、杜进忠两人都是飞贼,隐藏官中 多年,宫中多次失窃可能都与这两人有关,只是他们隐藏太深没有暴露,如今终于露出 了狐狸尾巴,请皇上速速派兵捉拿,以防这两人趁乱逃到宫外,将来再追捕就更难了。”

咸丰没想到懿贵妃是来说这件事的,有点难了,他也不知道谁对谁错了。他认真打 量一下懿贵妃,希望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但他一无所获。

咸丰愣了一下,疑惑地问道:

“爱妃所讲的事可否有人相见?”

懿贵妃早就知道皇上不会马上相信,她一听咸丰这样发问,马上又哭了起来:

“奴卑服侍皇上多年,想不到得到的就是如此下场,皇上抛下不管不问独自逃难不 说,连奴卑的话皇上也不相信,竟然怀疑奴卑是在撒谎欺骗皇上坑害他人。奴卑实在伤 心,奴卑句句是实,有贴身太监安德海等人作证。奴卑与景仁宫太监史平顺、杜进忠素 不相识,更不了解,无冤无仇,何必捏造事实陷害他们这些下等人呢?如果皇上不信, 奴卑也只好以死表明心迹了。”

懿贵妃说着,装着撞向廊柱的姿势。这时,早有人上前拦住了她。

“贵妃娘娘何至于此?屈屈小事不值得以死明白心迹,若让史平顺和杜进忠两个贼 子知道,这岂不令他们得意吗?”一名太监拦住她说。

“既然皇上如此薄情,我活在世上还有何意义、在皇上的心目中,我也许还抵不上 那两名做贼做盗的太监,今日不死,将来也会遭到那两名歹人的暗算而死,与其被人所 杀,还不如今天就死在皇上面前呢?”

懿贵妃哭着说着,又要撞死在殿前。

咸丰叹口气说道:“好了,好了,你也不必哭闹,朕马上派人将史杜两人关押起来, 待审讯查明之后一定给你个说法,你先回去吧,多多保重身体要紧。”

懿贵妃见目的达到,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道一声安,便退了出去。

懿贵妃刚刚退出,咸丰就下令传事太监立即回官告诉崔总管,认真看押史杜两人, 明天押解到圆明园,他要亲自审理此案。

正在这时,传事太监又来报告,说有几位大臣求见。咸丰知道这是非常时期,大臣 此时赶来一定有要事求见,立即宣他们进殿。

咸丰见进来的是匡源、文祥、杜翰、翁心存、奕訢等人,君臣礼毕即令他们坐下叙 话。

文祥率先奏道:“皇上,今有都察院、九卿科道纷纷递来奏折,请求皇上坐镇京城 与洋人决一死战,只要皇上止驾,君臣上下齐心,京城可保。倘若皇上离京而去,必使 军心涣散,民众生怨,将士失去战斗力,京城发发可危。请皇上三思而后行。”

咸丰对文祥的请奏不置可否,他转脸问奕訢道:

“各处守城将帅是何心思?”

奕訢立即出来奏道:“回皇上,僧王爷和胜保将军等人也主张皇上留镇京师,御驾 亲征,安抚民心,鼓舞斗志。”

咸丰一听,知道这五人已经商定好的,特来请求自己止驾,再问下去也还是一个鼻 孔出气,他有点不悦,冷冷地对几人说道:

“肃顺曾为朕提三种应机方案,也都是你们一致同意的,如今朕也正是按照那三个 方案行事,你们为何又如此阻挠于朕呢?朕要质问你们,如今大敌当前,你等身为朝廷 命官,国家重臣,应当为国家社稷着想才对,出良谋献奇策,能退敌更好,不能退敌就 要为朕的安危着想,难道要让朕留在这里被俘受辱不成?”

咸丰这几句话让几位大臣实在不知再如何劝说皇上。众人沉默了片刻,杜翰又出来 奏道:

“既然皇上去意已决,也不必这样仓促离去,传扬出去既动摇军心又有失朝廷的尊 颜,恐为天下人笑柄,以愚臣之见,皇上可以选派一王公重臣留守京城,与洋人交涉, 打打和和,和和打打,相机行事。而皇上及其后宫诸人可以木兰秋作的惯例为借口巡幸 热河,即使外人知道皇上离京而去,也无话可说,皇上以为如何?”

对杜翰的这项建议,咸丰还是十分赞同的,但他碍着情面又不好满口应诺,而是反 问其他几人?

“你们几位如何!”

翁心存摇头答道:“实在不妥。国难当头,京师可危,皇上理应坐镇京城与洋人抗 衡,而以木兰秋为借口外出,让天下百姓听见更会引起大乱。必然认为皇上醉心野趣而 贻误朝政。杜大人的建议岂不让皇上背下误国误民的昏君骂名,实在是小儿之见,下策 下下策,万万不可!”

咸丰一听火了,一拍御案怒道:

“翁心存,你是年纪太大了,耳聋眼花老糊涂了,可以回常熟老家颐养天年了。”

翁心存心中一酸,知道皇上去意早定,谁出来阻拦也没有用,便横下心说道:

“如果皇上认为老臣的确老糊涂了,臣更无法伴驾离京出走他方,就让臣告老还乡 吧?”

咸丰冷冷地说道:“你是该回家了。既然你主动提出辞请,朕也不阻拦,那你就请 便吧?”

翁心存一腔委屈的泪水无处流淌,他强忍泪水,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跪下拜了三 拜便昂然下殿而去。众人见他白须飘飘,老泪纵横,都想出面去拦,可谁也没有说一句 挽留的话。

咸丰看见翁心存离去的身影有一丝不忍,但身为一国之君,一言九鼎,岂可出尔反 尔。任凭他离去。

众人都默默地坐着。

咸丰见没有人讲话,主动开口说道:

“你们无事可奏那就回吧,朕也要休息了。”

文祥再次出面奏道:“请皇上木兰秋之前先发一道安定军心的谕旨,至少也要让前 线守城的将士能够军心稳定,不至于顷刻之间军心涣散,给洋人有机可乘吧?倘若那样, 不利于皇上的热河之行。”

咸丰觉得文祥的这点建议有道理,点点头说道:

“朕会处理好这一点的,请文卿放心好了,朕所担忧的是朕离京之后,留谁坐镇京 师与洋人交涉最合适?”

匡源出来奏道:“臣以为恭亲王奕訢最合适,他身为亲王,曾为军机大臣,常和洋 人打交道,让他留守京城,能打则打,能和则和,相机而动可,皇上即便巡幸热河也不 足让外人说三道四。”

咸丰没有表态,他也深深知道奕訢是最合适人选,但他也有自己的顾虑。自己三番 五次对奕訢进行打击贬斥,奕訢早有不满之心,如今在关键时刻起用他,并且让他前线 御敌,其中用意奕訢自然明白,但他作为臣子,心中有苦无法诉说罢了。倘若用他为钦 差大臣,留守京师,代朕全权处理与洋人的事务,这是否有隐患呢?万一奕訢心怀怨恨, 产生二心,与洋勾结,在京城自立为王取而代之那后果不堪设想。

咸丰不讲话,众人也知皇上对奕訢存有疑虑,但谁也不好插嘴说什么,只能等待皇 上先发话,然后相机见答。

果然,咸丰见没有人再说什么,主动问道:

“醇王,你以为谁最合适?”

奕訢小心谨慎地回答道:“臣也认为奕訢合适,请皇上不必多虑,奕訢为人忠诚, 做事谨慎,在同洋人交往中也摸索出一些经验,皇上可以给他一道谕旨,规定一部分权 限,同时多留一些权臣协助他处理留京事务。”

奕訢当然明白皇上对奕訢的猜疑,才这么奏说,让皇上留下谕旨表面上是给奕訢权 力,而实际上是限制他的权力。多留权臣协助奕訢,也是制约他。奕訢知道,不这样说 皇上决不会同意让奕訢作为全权代表的,除了奕訢也确实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咸丰稍稍停顿片刻,又问道:

“僧格林沁比起奕訢是否更合适呢?”

奕訢急忙摇头说道:“僧王虽是亲王,比其亲远和在国中的位置是无法和奕訢相比。 同时,僧王只是一员武将,领兵打仗尚可,若在谈判对策上比不上奕訢。更何况,僧王 在八里桥之战中率先退却引起王八臣的极为不满,在众人的心目中更是名声扫地,如何 能担当大任呢?万一他留守京师时再有八里桥之举岂不误国误民吗!请皇上不必犹豫。”

咸丰知道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点点头说道:

“既然众大臣如此相信奕訢,估计奕訢不会令朕失望,朕就手谕给他,令奕訢全权 代表朕留守京师吧。”

第二天,咸丰还没起床就被外面的吵声惊醒,他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急忙喝问身边 的太监,随身太监报告说:

“崔总管从宫中赶来,有要事面见圣上,守卫的将士阻拦不让进。”

咸丰一听,估计宫中又发生了大事,急忙让太监服侍他更衣起床,并传令允许崔长 礼进来。

崔长礼进来报告说:“皇上,史杜两人已经押解到此,请皇上候审。”

“昨天你是否已经先行审讯?”

“奴才已经审问了,情况基本上与他们报告给皇上的类似,因为这事关重大,奴才 惟恐有误,特请皇上亲自盘问。”

咸丰点点头,“万万不可听信他们一面之词。昨天懿贵妃来哭诉储秀宫遭劫的事, 说乘乱抢劫之人就是史平顺和社进忠两人,并说有人认定,杀害储秀宫那名宫女的人也 是这两人所为。虽然事情有点奚骁,但也不能不谨慎从事,以防酿成大错,离乱后宫。”

“奴才明白。请皇上先查问一下,奴才再详细询查此事。”

史杜两人被带到凤巢阁,咸丰盯着跪在地的两人问道:

“你二人说朱美人是懿贵妃和安德海所害,是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或者纯粹是 信口雌黄污陷他人,你们必须从实招来,不得有半句假话,否则,必将你们两人乱棍打 死!”

史平顺看了一眼皇上答道:“奴才虽然没有亲眼所见懿贵妃和安德海如何害死朱妃 娘娘,但奴才敢用脑袋担保朱妃娘娘是懿贵妃和安德海所害。”

“混帐!”咸丰一拍御案,“既然不是亲眼所见,为何随意信口开河,污陷后妃娘 娘罪该处死,你难道不知道吗?”

“小的知道!”史平顺急忙叩头,“小的虽没亲眼所见,但小的是亲耳所听。”

咸丰沉思一下,问道:“那你就把亲耳所听的经过详细讲一遍,不允许有一丝一毫 的瞎编乱造!”

“是!皇上。”

史平顺便讲述了他从储秀宫探听的经过。

“奴才是在景仁官服侍云嫔娘娘的,谁也没有想到云嫔娘娘竟为懿贵妃所害被打人 冷宫,后来又被她暗中害死。”

“你怎么知道云嫔娘娘是为懿贵妃所害呢?”咸丰问道。

“奴才服侍云嫔娘娘多年,云嫔娘娘是怎样的人小的心中十分清楚。何况大阿哥遭 病的那几天云嫔娘娘也正在害病,他怎会会向大阿哥施用什么蛊惑之术呢?小的深得云 嫔娘娘信赖,即使云嫔娘娘要蛊惑大阿哥决不会亲自去做,一定会派小人去做。”

史平顺说着,竟然泪流满面。

“奴才敢向皇上保证,云嫔娘娘决没有做那种阴险狠毒的事,她是遭了人的陷害。 自从云嫔娘娘死后,奴才十分伤心。云嫔娘娘对待我们这些下人如同兄妹,小的总想设 法报答她,对于云嫔娘娘的死,小的总是觉得奚骁。就在云嫔娘娘被害的前两天,我和 杜大哥去景祺阁探望她,云嫔娘娘还说自己是遭人所害,她相信皇上一定会查明真相放 她出来的。不想,两天后就死了。小的就怀疑云嫔娘娘是被人所杀,便和杜大哥商量, 暗中查访杀害云嫔娘娘的凶手是谁,再侍机报仇。”

“你们是如何查访的?访到了没有?”咸丰又问了一句。

“奴才相信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留心查访,一定会找出蛛丝马迹的。但小人查访 的方法却是罪该万死,都是触动宫中规矩的,可小人不这样做又实在别无他法。小人就 经常夜间到皇后与懿贵妃等人的宫中偷偷打探,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在储秀宫听到了 懿贵妃和安德海的密谋,才知道云嫔娘娘原来被她们所害。奴才不仅听到这些,还听到 她们准备害死朱妃娘娘的密谋。”

咸丰听了心中也是暗暗吃惊,想不到懿贵妃如此心狠手毒。过去,在圆明园时,因 为“四春”的事只是怀疑,如今看来,当年的事不会有假。“四春”死在她手中,云嫔 为她所害,这朱美人也因她而丧生。懿贵妃不能不除,咸丰暗暗下定了决心。但更让他 吃惊的是,皇宫大内有苍蝇也飞不进去之称,史平顺与杜进忠两人竟然能够每晚暗中出 人各宫打探消息,可见皇宫守护松驰,实在是外严内松,若有怀着二心的人潜人宫中, 后妃的命不说,只怕自己的命也给丢了。

咸丰真的有点胆战心惊,不是亲自听史平顺这么一说,他决不会相信这些事都发生 在宫中。

咸丰不动声色地问道:“储秀宫死去的那名宫女也是你杀的吗?”

“这——”史平顺稍一迟疑,便低下头,老老实实交待说,“是小人不得己才那样 做的,小人怕暴露了身份被误认为是入宫盗窃财物的人,请皇上明察,奴才只想揭露出 那阴险狠毒之人,决没有它意,望皇上看在奴才为云嫔娘娘一片忠心份上饶过小人的那 些失误。”

“撤离皇宫那天你趁机到储秀宫抢掠财物了吗?”咸丰又问道。

“回皇上,奴才那天正在宫中帮助收拾东西,忽然想起那天探听到消息,懿贵妃准 备派安德海谋害朱妃娘娘,奴才原来准备暗中监视安德海的一举一动,争取当场抓获安 德海,就可以向皇上揭露懿贵妃的阴谋,谁知奴才一时匆忙把这事给忘了。等到想起来 赶到畅音阁时,恰逢皇上在那里,朱妃娘娘已经死了。奴才只好如实向皇上报告,希望 皇上能够严惩懿贵妃。奴才根本没有去储秀宫,怎会趁乱抢掠财物呢?一定是懿贵妃与 安德海知道奴才向皇上的报告,才恶人先告状,让皇上处死奴才。奴才的一条小命不如 一只苍蝇。皇上处死奴才是小事,冤屈了云嫔娘娘和朱妃娘娘却是大事,请皇上明察!”

咸丰面色一沉,“你既然知道懿贵妃与安德海合谋毒害朱美人,为何不报告给朕, 你刚才的那些话分明是杜撰出来哄骗朕的,以此逃脱到储秀宫抢劫财物杀人越货的罪名。 来人,给朕把这两人拉下去乱棍打……”

“死”字还没出口,崔长礼急忙出面说道:

“皇上息怒,皇上以大事要紧,万万不可为了两个下人动怒伤了身子。”

咸丰见崔长礼阻止他说下去,转身问道:

“以崔总管之见应如何处理这事?”

“回皇上,依奴才之见先把两人看押起来,如果懿贵妃娘娘问起皇上对抢劫储秀宫 的人追查情况如何?皇上也可让他们与懿贵妃娘娘有个对质,皇上以为如何呢?”

咸丰本来想先处死这两人,不把宫中的丑事外扬,然后再侍机废掉懿贵妃。一听崔 长礼这样说,也觉得有道理,懿贵妃决不是一般妃子可比,没有充分的证据,废掉她可 不容易。他知道崔长礼提出留下这两人与懿贵妃对质的真正含义。

咸丰便命令崔长礼把两人关押起来,然后传唤懿贵妃,审问她为何要陷害云嫔和朱 莲芬。

咸丰刚要派人去请懿贵妃,肃顺和信亲王载垣匆忙来见,说通州谈判失败,洋人很 快攻下京城,请皇上火速撤离京城到热河行宫避难。

咸丰一听京城危在旦夕,也顾不了一国之主的尊严,即刻吩咐属下宫监火速收拾物 什,准备逃难。

咸丰一夜也没睡好,几次从恶梦中醒来。一会儿梦见云嫔哭喊着向他走来,一会儿 又梦见朱莲芬向他喊冤,还梦见洋人拿着洋枪向他冲来,高喊着抓皇上。

第二天早晨,咸丰比往常早起了许多,也许是梦做得太多,他觉得头脑昏沉沉的, 人也打不起精神。怎么能够高兴起来,这是去热河逃难,可不同于往年的热河木兰秋能 够一路上看花赏景,边走边看,这次不同了,为了安全离开京城,必须星夜奔逃。

咸丰刚刚坐了一会儿,正想着心事,崔长礼进来报告说:

“皇上,一切准备齐全,可以随时出发。”

咸丰没精打采地点点头。

“皇上,还有什么吩咐,如果没有,奴才就通知肃大人准备起程了。”

咸丰想了想问道:“朱美人的丧事是否安排妥当?”

“回皇上,奴才已经安排齐全,由于情况急迫,无法大办,奴才已派人为朱妃娘娘 发丧了。如果皇上觉得不妥,待洋人退去,重新操办也还可以。”

咸丰叹口气,“非常之时不可讲究太多,草草发丧,也是应该的,总不能让洋人打 入城中再惊动死去的人吧。”

过了片刻,咸丰忽然又想起了什么,“那两名了解朱美人之死内幕的太监呢?”

“仍在关押着呢?没有皇上吩咐,奴才不敢将他们放出去。”

“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这两人夜探宫禁又杀害一名宫女,也不是安分守己之辈, 还是将他们处死吧,以绝后患。”

崔长礼一怔,又问道:“皇上,那云嫔娘娘之死与朱妃娘娘被害的事——”崔长礼 不敢再说下去。

咸丰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如今不是整顿宫闱的时候,先处死两人,等到以后有机 会再废掉那心狠手辣的女人。”

“喳!”

崔长礼只好领命退出来。不多久,崔长礼慌慌张张地进殿奏报说:

“皇上,不知为何,那两名被关押的太监一个死了,另一个不知去向。”

咸丰听了又是一惊,急忙问道:

“怎么死的?不是被关押起来了吗?”

“杜进忠被杀,史平顺可能逃跑了,地上有打斗的痕迹。”

崔长礼也是边说边看着皇上的脸色,见皇上并无多大反应,才大着胆子说:

“都是奴才一时疏忽,没有加派人看守,守卫的人也忙着收拾行李了,给他们钻了 空子。”

“死就死吧,只是那史平顺逃了实在让朕担忧,可派人去寻找,就地处死即可,不 必押解回来。”

崔长礼刚要离去,咸丰又叮嘱道:

“此事不可外扬,追捕那史平顺的事可暗中遣一名大内侍卫进行即可,不必声张。”

崔长礼心领神会皇上的意思,立即将此事吩咐下去。

崔长礼刚刚走出太极殿,咸丰就传令起程。

咸丰皇上在随身太监刘海成的搀扶下上了马车。崔长礼待皇上坐定后,扑通跪倒在 地,连磕两个响头,眼泪汪汪地说:

“奴才在京为皇上看着后宫,等待洋人退去再接皇上回来。”

咸丰点点头,“如果京城安稳了,朕即刻回来,小心侍候着宫中的大小事务吧,朕 走了。”

肃顺一声令下,一支庞大的皇家逃难队伍驶出圆明园北门。

马车经过圆明园北门的刹那间,咸丰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体验,他心里涩涩的,喉咙 也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特别憋闷。他轻轻掀动车上的帘子,回首再看一眼这美丽壮 观的皇家园林,有一种生离死别的感觉,似乎这一去就永远回不来了,也似乎突然产生 一种若有所失之感。

圆明园越来越淡远了,模糊了,咸丰无可奈何地放下手中的帘子,两行清泪从眼角 悄悄落下。